三春九

他被光影眷戀,被愛欲蹂躪

你回头【奎八】

一发完,1-13,1w1

主奎八,一点点澈汉



『你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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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楼上那对情侣又在吵架了。

难听的粗话穿透天花板一个一个掉下来,砸在他们的被褥上,发出不怎么好听的刺耳声响。徐明浩听着听着,突然就问:“你说,我们吵架有比他们还要大声吗?”

好久没有回应,他以为金珉奎睡了,可是没有。在吵架声停止后,金珉奎转过身来面对他,一脸严肃的回答:“有。”



“我又待在画室晚回来没告诉你那次,你吼得我耳膜痛了整整两天。”



02.

他提早了一个路口下车。

本来没想这样的,可酒精让他无法像平常一样正常思考,朦朦胧胧间看见熟悉的街景就喊了停车,付完钱,才发现没看见家的影子。

身上的酒味很重,太重了。他站在路边,身后是已经打烊的面包店,几只野猫在店角徘徊,瞳孔亮晶晶的望着他,不下几秒又撇开了,跳走。牠们也不想接近他。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过半,不太安全的时间,尤其他为了省钱,住的是边城区,房租便宜换来的就是治安混乱。

可现在的他没心思去想这些,他此刻的状态其实和那些人们差距不远。唯一有差别的,就是他不会拿针筒往自己的血管里扎,让那些兴奋物质侵蚀大脑。

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有。他摇摇晃晃的走着,脸颊感觉到一片冰冷,是雨。雨滴滴答答落在他肩头,他抹了把浸到眼里的液体,一个无力就靠坐在面包店的铁门上。



好惨。



他应该能说出自己为什么很惨,教授今天训了他一顿,说他没有美感,画得全是垃圾,不晓得怎么进来这间学校……虽然同学都跟他说过这位教授嘴比较毒、说话常常言重,但他仍郁结,赌气了只好下课跑去用酒精麻痺自己,然后落得现在这种下场,典型的自作自受。

他不觉得这时候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衰到极致哪会带来好运啊,人生不就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啪。』

清脆又笨重的,恍惚中,他发现自己认得这个声音。

是雨滴打在伞面上的重音。



顿了一顿,他抬头往上看,除了黑黑的伞底外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那人把伞给了他就走了,身影融进黑夜里,他爬起来看,却怎么也看不清。

定睛一瞧,那把伞是通体的黑,什么花纹也没有,就跟现在这片夜色一样。



他记得他的伞,不记得他。



03.

低潮完了隔天照样得上课,雨从夜晚一路下至早上,没停过。金珉奎带着昨晚那把伞出门,他走在校园里,心里想着,或许能遇到主人也说不定吧。



结果还真给遇到了。



他挡在他身前,身上有股很浓的酒精味,个子比他矮了半颗头、黑色发丝乖顺的贴在额上,有些过长的白袍袖子遮住了他半只纤细修长的手。

他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他,在笑:“你后来没淋湿吧?这季节如果感冒了,很难好的。”



/



徐明浩,理科生,搞实验的,什么解剖啦显微镜、载玻片,反正是金珉奎这种艺术生从来就搞不懂的东西。

“我也搞不懂你们老弄那些花花绿绿的。我妈总说我审美观不好,可她自己分明也没好到哪去,有一次她穿了件芥黄色的毛衣,头上却戴红色帽子。”

明明内容是在抱怨,金珉奎仍觉得徐明浩口中蹦出来的韩语比法语更软一点。他好久没说过韩语,身处他乡,他觉得自己和徐明浩似乎身在一个不同的、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今天的学餐优格是苹果派口味,金珉奎觉得没有什么口味的优格是法国人做不出来了。他把自己那份优格推到徐明浩面前,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要给我?”

“嗯。”

“为什么?”

“想追你。”

盯着那盒优格好一阵子,徐明浩最后摇摇头,把它朝正在吃炸鱼的金珉奎推了回去:“不了吧。”

“我吃一个就够饱啦。”他说。



04.

“徐明浩?呀,喜欢他的人早就多到排巷尾去了,不差你的。”

吐着一口流利不带口音的法语本人是崔胜澈,他认识的第二个韩国人。要不是某天发现对方在和家里通电话时说的是韩语,他仍一直以为崔胜澈就是法国人,毕竟对方看起来也的确像混血。

他们两个曾经当了半学期的室友,后来崔胜澈为了追学校里商科一男的,搬进宿舍近水楼台去了。

“是吗。”

金珉奎抿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反正人家也拒绝我了,就这样吧。”

因为科系不同的关系,两栋大楼隔得天差地远,加上又没有共同朋友,因此金珉奎后来几乎没再见过徐明浩,交流也断了。



可还是喜欢人家。



省下一顿宵夜的钱,他到常去的美术用品店里挑了本新的画册。画谁啊?全是徐明浩。

看不到真人,金珉奎全用想像的,像变态一样。可翻一翻,看起来居然也画得有模有样。该怎么解释,金珉奎说不出来,他只是喜欢徐明浩,而有些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后来大概是因为心底挂了个念想的缘故,在某天的课堂上,他居然被之前那喷了他狗血淋头的教授称赞。

金珉奎傻眼,他以为自己又没睡醒,差点撞画板。

见状,教授没笑——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他嘴里还是吐着夸赞的话。他说,他的画终于有了点温度,有了点感情,不再一片冰冷。

确实如此。金珉奎想。艺术光有技巧,没有感情,连他都不认同这是艺术,只是以往没人如此直接的向他点出错误,因此他低头,跟教授道谢。

本来底子就不差,加上如今开导,金珉奎以明显的速度在进步。某天教授将他叫进办公室,引荐他去参加日后一场由学校发起举办的联合绘画竞赛,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都会来报名。

金珉奎应允,交件时间在这个月月底,他还有很多时间。崔胜澈侧躺在地上,右手撑着头问他:“所以你想好要画什么了?”

“嗯。”金珉奎应了一声,眼睛还在画布上打量,没瞧他哥一眼,“徐明浩。”

崔胜澈瞬间露出一个『我想也是』的表情。



05.

徐明浩没少被人告白过。

在还没有来到法国前,学校的女孩子常偷偷写信塞进他的抽屉里,或者用明显就流露爱意的眼神盯着他。她们其实特别小心翼翼了,可这种东西怎么遮得住呢?

挺可爱的,其实。

然而因为性向关系,她们终究只归类于『可爱』。后头来到法国,开放且浪漫的城市,示爱的人有男有女:有人给他写信、为他弹奏曲子、送花送酒、温柔而体贴、爱意直接而浓烈……开头一学期下来,徐明浩拒绝的人数自己也记不清楚,渐渐地,大家似乎也达成某种默契,不再向他如此袒露的施展爱意。

他还是被许多人默默的喜欢着,套一句中国的话来讲,大概就是只可远看不可亵玩焉。

这种平衡规范了大多人,但里面似乎不包括艺术生,大家都知道这种人自己就是一个世界,在色彩里横冲直撞的,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抹出什么颜色来。

而对于徐明浩来说,那大概是接近黑色的深蓝,在潮湿的纸上作画,晕染了一圈又一圈。

也不知道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进了学校礼堂,那里正好作为某个画作比赛的展场。徐明浩看见每幅画下各种学校的名字,才发现这是场多校联合的比赛。



那谁是这场比赛的主角呢?



优胜的画作总藏在最深处,做一个深沉而华丽的点缀,大大一幅挂在洁白墙面上。他抬眼凝望,那画中仅仅是一道背影,而其他的东西,例如深夜街道、路过的风、无声的背景与时间,全在那人走入雨中后,一切都变得模糊而碎裂。



唯独他清晰着。



徐明浩停在那幅画前,没有走。

他想,他大概清楚知道那个人淋雨的原因。

几乎不用去确认创作者的名字,他把视线移到旁边,作品名和简介正以一种优美的字体被印刷着。

上面只有小小的,三个字:





《你回头》





——『如果我在那天记得你,我就多了一天在爱你。』





徐明浩把那行字放在口中又反覆咀嚼了几次,最后温柔地笑了。



06.

小酒馆里枪枝造型的时针走向了10。

圣桑的曲子还在播,金珉奎把最后一个装着直面条的空塑胶袋丢进黑色大垃圾袋里,抓起边打了两个死结,而后一手提着一个,用后背撞开通往后巷的侧门。

他们这个后巷尾是拿来扔垃圾的,也扔酒馆厨余,因此常常会有一些野狗野猫聚在这里翻东西吃,金珉奎早就看惯了。

唯有今天的令他陌生。

他没看错,徐明浩就蹲在那里,在台阶上缩起来小小一个,倒也像只小野猫——他的确是野的没错——他身上没有酒精味了,今天风大,大抵是风全给吹散。两个月没见的徐明浩和他的画中有点落差,他的头发更长了,把漂亮白皙的脖颈都盖住。

听见动静,对方将头抬了起来,对上金珉奎错愕的眼。

于是他张口,声音有点哑哑的,像泡过福马林,他喊他的名字:“金珉奎。”

“嗯?”

“你那天说追我的事,还算不算数啊。”





啊。





可还没等金珉奎回答呢,徐明浩鼻子一痒,袖子捂着就先打了个喷嚏。金珉奎见状,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右手放下其中一个垃圾袋转而往裤子口袋摸索,最后摸出一把有点生锈的钥匙。

他也蹲下来,把钥匙递给徐明浩:“我常晚下班,你可不要因为在外面等我而感冒啦。”



07. 

“我们成了。”



中午前那堂课崔胜澈刚好就在他们隔壁教室,对方拉着他一起吃午饭,然后在聊天中假装漫不经心实则带点炫耀之感的对他道。

“啊,真的?”

“真的,给你看照片,可好看了。”

金珉奎凑过去看被崔胜澈叫出来的照片,随后低低的哇了一声:“长头发,好漂亮。法国人?”

“韩国,一样是留学的,叫尹净汉。”他边说边把手机收起来放在桌边,“改天找你们一起吃饭认识认识。”

金珉奎点点头,挖了一口面进嘴里,讲话有点含糊不清:“我也成了。”

“什么成了?”

“徐明浩。”

崔胜澈一口面喷了出来。

他大咳几声,有点难以置信:“我以为你们后来都没联络了?”

“本来是,结果有一天他自己就来找我了,像梦一样,那种十二点一到就会还原的魔法。”

崔胜澈轻敲他的头:“别发花痴。”

我没有花痴。金珉奎脸红,又有点委屈那样。我只是很开心,也不敢相信。



/



交往一阵子后,也忘了怎么就住在一起,大概是谁先说了房租真的好贵,安静了快十秒,金珉奎突然道:“不然我们住一起吧,这样就省了。”

原本的屋子塞两个人虽然有点挤,但还不到会觉得困扰的程度。趁着考试完的空档,徐明浩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打包就搬过去了。

“你东西真少。”

金珉奎本想帮忙,却见徐明浩独自一人就将全部都打点好,连需要他出手的空隙都没有。



他们同居的第一晚,徐明浩窝在金珉奎怀里,向他说自己离家走了很远很远的事。



“我小时候有个科展——其实也没有很小,大概十三、四岁——我在学校发的传单上看到的。可那个科展在城里,我的老家很偏,没有通车,进出这里全靠自己开车,我太想看了,就用走的,早上四点起来走了半天去看,再走半天回来,回到村里时整条路的灯都熄了,我是摸着黑走回家的。”

“后来高中我到韩国去读书,那天我妈请隔壁叔叔开车载我去车站,我自己搭车去机场、飞机起飞,过了个海就到另一端。”

“升上大学我来到法国,就是现在。这次没有人再载我了,我自己飞过来,脱离亚洲地带,下了飞机,我才发现原来我离家又更远了一点。”

“在这之间我好像就习惯了离开,属于我的东西也在每一次离去都变得更加简单,所以收拾起来,就快了。”



听完后金珉奎一时之间没说什么,只是抱紧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他身上有和自己相同的香气,声音低低的,像徐明浩小时候听过的晚安曲。

金珉奎对他说:“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抽抽鼻子,徐明浩点点头。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想哭。



08.

徐明浩趴上去给了金珉奎一个吻。

“好重……”

把人捞下来翻了个身放在旁边,金珉奎眼睛没睁开,拿被压得乱翘的头发去蹭徐明浩颈窝:“太早了……”

“不早了,都十点了,你不是还有课吗?”

“那你呢?”

“我下午的课。”徐明浩说。

金珉奎低吟了一声:“那我也下午再过去。”

“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不行。金珉奎抬了抬眼皮,拉着徐明浩又吻上去,吻得开心了才起来洗漱。

“你今天几点要离开学校?”他从浴室里喊。

“不一定,但应该快七点,我还有个实验要留下来做。”

“那我等你,你好了再来画室找我,我跟你一起走,去外面吃个饭再一起回家,或是要买菜回家煮也可以。公寓楼梯的灯又坏了,房东不修,整条黑漆漆的,我和你一起走才不会危险。”

徐明浩应好,然后他目送金珉奎出门,自己又再爬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这才也跟着踏上金对方早些时候走过同样往学校的路。他们公寓门口旁开了时节的花,小小一簇,粉与深紫相间,第一次路过的野狗会把鼻子埋进花里嗅一嗅,打一个小小的喷嚏。

晚上做完最后一个实验记录,徐明浩将东西收一收就要走,同小组的队友问他是要直接回家吗?如果是的话要不要和他们去吃饭。徐明浩说不是,要去找男朋友,男朋友今天要做饭。

有些人还不知道徐明浩已经脱单,兴致勃勃的问他男朋友是谁,哪个系啊?什么名字?全被徐明浩笑着带过,只说改天有机会再给你们介绍。

去画室的时候金珉奎缩成一团睡在地板上,画布仅有铅笔稿,看不出是什么。他身上只盖了穿出门的那件黑色外套,一些美术用具散在身边,最近天气变化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冷。

徐明浩蹲在一旁伸手轻轻将他摇醒,嘴里同时细语:“美术学系,金珉奎,我的男朋友,快点起床啦。”

可这些话金珉奎大概没听到,他好一阵子才转醒,对上徐明浩的眼时,对方从包包里抽出几张超市里的商品特价单,弯着嘴角朝他道:“回家吧,今天不想吃外面的东西,只想吃你煮的饭。”



09.

徐明浩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明明白天睁眼就能看见金珉奎,甚至晚上也睡在他旁边,在梦里他还是能梦见对方。

梦里他们都是高中生,金珉奎是他同桌。偏过头去,看他侧脸刚好在背光下轮廓清晰,一头蓬松的黑发被阳光照得有了浅棕的颜色。

他想了想,最后拿天蓝色的线去描绘金珉奎。他庆幸金珉奎不是无聊的,所以每次自己总是举起手指,随着愉快且带有变化的浅色线条笔画着。



徐明浩想,你就是这样被我记得的。



/



最后还是闹钟把徐明浩从睡梦中叫醒。金珉奎一早就出门了,现在九点五十,自己十点的课。徐明浩匆匆忙忙往学校赶,等坐到教室才发现,自己误穿了金珉奎的衣服。

金珉奎身高高,骨架大、也壮,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搞得他像是小朋友偷穿大人的衣服,有点滑稽。

可他没恼。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就握笔。

这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一种奇妙的感觉,未知的经历。他的世界初次被另一个人在无意间所驻足渗透,用指尖点了些送进嘴里给舌尖感知,味觉告诉他,这些都是甜腻的枫糖浆。

不只这些,和金珉奎的生活有时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褒义那种。他是独生子,离家后三年和几个室友住过,再来又回到独居,然后现在与恋人同住。金珉奎对他而言象征了一种全新身分的介入。

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在礼拜五晚上抱着食物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播完了,就顺势躺在沙发上聊天。无论何时几乎都是金珉奎说话比较多,对方就是个小话痨,但徐明浩会将他的一字一句都认真听进。

而那也总有安静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就接吻。金珉奎会边吻边轻搔着他后颈的发,他的眼睛会闭起,温柔又强势的去占有他,宛如一场盛大春季的包覆。

他们居住的这块地不是那么平静,隔音差,楼上、楼下、隔壁邻居,稍微大声点讲话,声音全被非自愿窃听。外头在半夜也经常有狗鸣,有醉汉大声喊话的声音,也有拖动某物时,物品划在水泥地上所发出的扰耳声。

这些声音最终会全部混杂在一起,构成一首荒诞不羁又不伦不类的交响乐。

这时候,他们便会面对着窗户坐在客厅地毯上,金珉奎从背后抱着他,拿出一张大毯子将两人裹住。室内不开灯,徐明浩靠在金珉奎怀里,就着那些特别的交响乐,就这样安稳的睡去了。



10.

上课上到一半,徐明浩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把视线从文字上移开,发现是金珉奎传讯息来说他要给门装个密码锁。

下了课他直接打电话给对方,劈头就是一句:“你哪来的钱?”

『我们装便宜的就行,我上次参赛得奖的奖金终于发下来了。』

“不是啊,突然装这个做什么?”

『五楼有户人家的东西被偷了!』金珉奎告诉他,『虽然我们那边也乱,但我不是说楼梯灯一直没好吗?一到晚上黑得要命,谁闯进来也不知道。』

“好吧,那你装吧。”他最后表示赞同。

得到应允后,金珉奎的动作很快,三天内就把锁搞好,一起出门前还喜孜孜的:“这样就安全啦。”

“但楼梯灯还是挺危险的。”

“啊,这个快弄好了。”金珉奎牵着他的手一起下楼,“五楼那个住户因为被偷东西所以打电话去骂了房东一顿,他说房东答应这几天请人过来把灯修好。”

“那太好啦,没有灯真的太不方便了。”

上了一整天的课,下课后徐明浩接着去打工,金珉奎说他吃完饭就回家。可到了下班时间徐明浩一打开手机,发现里头八个未接来电全是金珉奎,他慌得立刻回拨,等对面一接起来就马上开口:“你怎么了?!”

“明浩……”金珉奎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可怜,还在颤,“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家里密码是多少?”



“什么?”

徐明浩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忘记密码了,”一点也没给他可能是搞错的缓冲,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快哭,惨得不行,“我以为我有记起来,结果没有,我在门口坐了快四个小时了,进不去。”

头痛得要命,徐明浩插腰扶额,叹了口大气:“那怎么办?你早上根本也没告诉我密码。我现在要回家了,你赶快打个电话给锁匠吧,再晚点人都要下班了。”

“好……”金珉奎最后可怜兮兮的挂了电话。

也实在搞不懂对方平时做起任何事来都特别伶俐能干,怎么就会在这种小地方犯傻。他之前跟远在老家的朋友文俊辉用电话聊过这件事,对方骂他笨:『那才好啊!要是所有事都做得好也太可怕了,这样才像个正常人。』

回到家时徐明浩发现楼梯灯是亮的,疑惑上了自家楼层,一眼就看见金珉奎坐在家门口。对方发现他回来了,便道:“结果灯今天就修好了,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锁匠还没来。”

“那就再等等吧,”徐明浩把包包从肩上拿下来,坐在他旁边,“法国人办事效率差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况且这时间大部分早就收工了,人家愿意来我们还要庆幸。”

金珉奎撇撇嘴,没有说话。

徐明浩知道他有点在赌气,和他自己。大致就是想怎么会搞出这种荒唐事,导致现在不仅进不了家门,还得再多开一笔锁匠的费用,乱成一团。

于是他拍了拍金珉奎,从袋子里拿出两杯咖啡,还热着,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对方:“我回来的路上觉得好冷,你都不会冷啊?”

“冷死了。”

金珉奎拿头抵住他肩膀,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挨近徐明浩,又小声的说了一次:“特别特别冷。”

徐明浩笑,继续从袋子里拿出了什么,塞到金珉奎怀中时对方才发现是热呼呼的可丽饼,软软的饼皮里塞了火腿和蛋,还有起司,起司融化了,就沿着饼皮流出来。

他们好一阵子没吃过街边卖的可丽饼,所以徐明浩边吃边猜,此刻他大概正和金珉奎想着一样的事。

徐明浩自认比大部分人对食物的要求都还要更难搞一点,只要不是能长期保存的食物,放太久的东西他基本就不碰了,觉得食物里某些东西肯定已经变质。

那个月邻近期末,他们俩共同在课业上都特别忙。时间抽不开,打工的日子就少了,薪水算了算没能拿多少,两个人都是能省则省一点一点掐着过的。

那天徐明浩在实验室忙到很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想找东西吃,翻了整个冰箱只有前天剩的一点义大利面。他跑去问金珉奎能不能给他做饭,什么都可以,可对方那时似乎在期末作业上碰壁,心情不好,口气也跟着差了:“家里没材料,这个月不能再花了,就剩那个,你爱吃不吃。”

听到这些话心情瞬间更差了一点,可在巨大的疲惫感之下又没力气去跟这份感觉较劲,没办法,徐明浩只好把面丢进微波炉,然后认命的吞了。

当晚他睡床,金珉奎则在客厅把事情处理到一个程度,后来干脆直接在沙发上睡,一整晚两人就交流了那么不愉快的几句。隔天再起来,沙发也没人了,金珉奎又早了他出门。

本来以为这种气氛可能得僵到期末结束,哪知道徐明浩一回家,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新鲜的可丽饼,还冒着热气。

金珉奎听到声音从房间走出来,扭扭捏捏的看着他回答:“给你买的。”



徐明浩顿时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他没马上吃掉可丽饼,而是走上前抱住金珉奎,双手在他背后扣紧,像抓住了他生活中唯一安稳的事物。

“就算你几天后没钱买食物肚子饿了,我也没东西给你吃。”他低低的说。

“既然如此,那明浩把可丽饼分我一半吧。”

“不要,我就看你饿死。”

而金珉奎只是笑,声音让他耳朵红了半边,宛若落日云霞:“你舍不得。”



11.

冷冽的冬日终于迎来了几日温暖。

可夜里到底还是冷的,徐明浩睁开眼,发现被子的三分之二全在自己身上,他拍了拍身边也正在悠悠转醒的金珉奎问:“你怎么都不盖被子啊?”

“明浩还说呢,”金珉奎嘟嘟囔囔,“晚上一直抢我的被子盖,我都快冷死啦。”

“真的?”

真不知道自己的睡觉习惯,他把被子往对方身上拢了些,饱含歉意的吻吻他:“你别感冒了。”

你才别感冒。金珉奎心想。

徐明浩怎么会知道啊,其实是金珉奎看他一直无意识踢被子,怕他着凉,才把自己的棉被全给他盖着。

“我还没想到今天晚上煮什么好,你想吃什么?”

“啊,忘记跟你说,我今天不回来吃了。”他边说边把一些书收进包包里,“我们这组的实验终于告一段落,今天晚上大家要一起聚餐。”

此话一出,金珉奎的情绪不意外瞬间低落,搞得好像被谁抛弃了似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太晚。”徐明浩摸摸他的头。

家门发出一阵窸窣开锁声时的确没有很晚,以聚餐时间来说。时钟还没有传出富有顿点的沉重钝音,金珉奎把电视关了,室内一下子安静,从那人身上带进来的酒味顿时被空气氤氲沉淀,流流淌淌洒满这间小屋子。



徐明浩喝醉了。

金珉奎这才反应过来。



他第一次见对方喝醉,平时他们也有小酌,但都不至意识朦胧。问他怎么回到家的,还好还能勉强对答,说是同学送他回来。

可再问对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等问题,徐明浩嘴巴就闭得紧紧的,眼睛也是,也不知道到底是睡没睡,就是手死死牵着他的,不愿意放。

原来是喝醉了会撒娇的人吗?

有些莫名的欣喜,他软下声音,柔得不可思议:“明浩,我们回房间睡好不好?我给你洗个澡再睡。”

可他却意外见徐明浩缓缓地左右摇头,然后扯了扯他的衣角,想把人拉下来。金珉奎迟疑了一会,有点不太确定的将人拥进怀里,而后得到对方附在耳边唤了他一声:“金珉奎。”

“在这里。”

得到回应,他忽然又不说话了,让金珉奎以为对方只是无意识叫喊,正想接着把人抱进房里时,徐明浩蓦地开口。他声音晕晕沉沉,被酒精泡发后绵软得同一汪春水,更是镶在杯沿的酒渍樱桃,眉眼都带了红:“珉奎呀,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把伞给你吗?”

没料到突然会提起这个,金珉奎霎时没反应过来。

而徐明浩也没想要等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抱着他道:“你相信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但就在我给你伞的那一晚,那个白天,我在学校遇见了你整整三次。”

“那天我也被骂了,我不小心把实验的培养皿打翻,那个实验已经纪录了一个多月,教授气得把我赶出实验室。我心情不好,就在学校里乱绕,绕到艺术楼去,刚好看见你被你们教授点起来骂。”

“我当时就想这人是谁,也太巧了,跟我一样惨。他心情是不是也很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就是觉得此刻还有个人与我相同,好像也没那么孤单了。”

“第二次我在书与书之间的缝隙发现你,你就在我对面的走道,眉头皱得紧。原来你的确不开心。等你走后,我去看了你的书——我第一次翻这种书,什么色彩理论、互补色,全都不懂,我只能看见一片花花绿绿,但看起来比我那些满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有趣多了。于是我那时候突然在想,你讲出的话也会是彩色的吗?我现在好像只知道红色和蓝色的你。”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校门口。其实那时我还有课,但我翘课了,才恰好遇见你。你跟你的朋友走在一起,我听见他们约你出去散心,但你推掉了,你说你要自己去喝酒,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一个人走了。”

“你才应该在那时回头。”



樱桃破裂后流出剔透的红色液体,丝丝点点抹在心口。焚烧的玫瑰传来热气,徐明浩眨了眨眼,附在他颈边细细吐息:“如果你回头,我就会上去安慰你,跟你说其实我今天也跟你一样过得不好,然后给你一颗放在我口袋里的巧克力……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好。虽然我今天也过得不顺遂,但如果能听到你跟我说一句谢谢,那就会是我今天第一个快乐的事了。”

后来在那场雨夜里他把爱留下,第四次的相遇默默又小心翼翼。滂沛雨水打湿了他,晦暗的秘密沈在积潦里冒泡,可等下过雨后洗刷了一切污浊阴霾,你就彻底明亮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暄妍。

把人抱着离开沙发,躺上床铺时,金珉奎撩开他额前的浏海,在上头温柔的落吻:“那时候我跟你告白,为什么拒绝我?”

“因为我觉得你肯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徐明浩的声音全糊在一起,是泣音是困音亦或是被醺醉,谁也搞不清楚,但金珉奎却把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会很难过的。”

像一只被打湿的小猫,受到一点惊扰就钻进车底躲起来,谁也不见。

可他们分明又爱恋。



12.

记得文俊辉那天特地打了远洋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还要再回老家一趟。

“过年啊,我都是过年回去。”他理所当然的说。

『那毕业之后呢?』文俊辉接着问,『你会回来吗?』



握着话筒,徐明浩突然答不上来。



/



今晚第三次找错钱,金珉奎慌慌张张冲出门外追上客人,将缺少的金额递上之后才叹了口气走回店里,对上的就是老板皱着眉看他。

对方没斥责,反倒是低声询问:“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望着玻璃门外,外头华灯初上,蓝紫色调的天被还没完全消失的余晖融成一片汪洋。半晌后,金珉奎这才缓缓开口:“我的男朋友,他又要走了。”

“走?去哪啊?”

“瑞典。”



徐明浩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还在埋头搞即将死线的毕业制作。压力忙得他几乎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但徐明浩的话就像把他突然抽离真空世界,所有嘈杂喧嚣全数回笼,他的脑里彷佛经历过一场地震。

徐明浩拉着他的手,蹲在面前对他说,说珉奎,我一毕业就要走了。系上有个教授问我要不要当他的助教,跟在他身边做研究,而他要去瑞典。

手上的画笔停了,掉在一边,泼出一小滩颜料。许久之后,金珉奎才从喉咙里奋力闷出声音来,宛若无力的乞求:“……你一定要去吗?”

徐明浩毫无迟疑的点点头,向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不大好看:“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教授,才来到法国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心意已决,便代表了大局已定。



毕业在六月,没过多久便到了。这期间日子还是一样过,学校照样着去、工照样打,他们都很忙,金珉奎窝在画室里忙着毕制,徐明浩四处奔波忙着离开。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那些一件一件被归纳进行李箱的,属于他的东西。

某天他们难得一起坐在家里吃饭,徐明浩夹了口菜送进嘴里,等吞咽后才开口:“珉奎,我想从你那边拿点什么,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我会想你的。”

“那你可以不走。”他还在说这个。

“可我一定会走的。”徐明浩再一次告诉他。

后来金珉奎给了他当年那本省下了宵夜的钱所买的画册,徐明浩坐在沙发上翻开,发现里头画的全是自己,就笑了:“你到底多喜欢我啊。”

“我也不知道。”金珉奎说,“可能等你走了以后,我第几次因为想到你而画不好一幅画,我就能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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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天法国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度,有太阳,空气还是凉的,他买了一杯热奶茶给对方,让他喝完再上飞机。

教授在昨天已经先一步到了瑞典安排事宜,吩咐徐明浩到了当地再打电话给他,他来接人。金珉奎陪着人从办理报到一路到准备入海关,徐明浩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插在口袋里,金珉奎帮他理了理围巾。

“我等等要登机了。”徐明浩把手抽出来,刮了一下金珉奎的鼻子,“你还在不高兴吗?不要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不会回来,放长假我就回来了。”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这频率能有多高,徐明浩知道这一趟过去,新环境迎接着他的必定是一连串忙碌。

“嗯。”金珉奎应了声,有一点鼻音。前几天就有了,他可能快感冒。

广播里传来开放登机的提示音,徐明浩踮脚吻了他,说再见,到了再给你打电话。这时金珉奎突然抓住他的手,塞了一张小纸条进他手心。

“走了才能看。”他吩咐自己。

徐明浩答好,最后扯出一个温软的笑,拖着行李箱转身,就准备踏上另一块土地。

瑞典与法国的天气差不太多,一个在西欧、一个在北欧,但终归是欧洲。鞋跟踏在通道上的声音是规律却也是毫无章法,当初一接到邀约,几乎是连教授的话都没听完,他便连连点头答应。

状似那样毫无牵挂的。

对于一切的离开他都很熟练,最初或心惊或惧怕的心情不知何时也不再出现了。徐明浩想,他知道自己正在追求什么,能跟在这位教授身边做研究是他抱了好几年的理想,如今这个机会到来,他理所当然去掌握。

这是他的心愿,金珉奎也懂,而自己也一直是这么期望的,并不会有错。





可他也不知道脚步声为什么不再响起。





徐明浩在此刻毫无关联的想到了金珉奎离别时的鼻音、想到了曾被他们遗忘过一次的密码锁、想到酒馆塞满垃圾与野猫的后巷。

也想到了那个住了三年的小小的公寓,脏乱、幽暗、不平稳,昏黄的灯一闪一闪,楼道角落积起一堆又一堆细小的尘埃。

可那里有金珉奎。他生来是所有规则的例外,如此一来,那里就变得熠熠生辉,法国与老家相比,一年四季都偏凉,但那个小房间里永远是最盛大的夏。

徐明浩终于发现,他不想再习惯离开。

广播再一次播报提醒旅客登机的提示音,他抓紧行李箱,甫想回头,却在握紧拳头时突然意识到了方才在分离前,对方快速塞进自己手里的那张纸。

徐明浩抖着手打开,上头只有三个大字:





——『别回头。』





狭小的向阳处原来早就绽满了花。



13.

那天起飞后过了一个小时,机舱外全是一片白茫,他在云朵之上、天空之下。他的四周有虫鸣与蛙叫,有蝉从树下落下的声音,有荷叶晃荡,产生细小的涟漪。

走出实验室,把资料收进袋子里放好,徐明浩终于有手能拿出手机传讯息给金珉奎。离毕业已经六个月,金珉奎之前告诉他现在正在接案子,但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讯息过去时,那边很快就有了回覆:



“我在明年二月会有一个七天的假,我再过去找你。你那时还会在法国吗?”

『会啊,我会一直在这。』

“为什么搞艺术的人都喜欢法国。”

『因为法国浪漫啊。它适合看一本书,喝一杯茶,然后静静的等爱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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