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九

他被光影眷戀,被愛欲蹂躪

大象【率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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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hozi,提及几句奎八八荣

谢谢98又让我相遇爱情


Elephane in the 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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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雪下得很大。

面前大大的木门深锁,上头贴了个黑底白字的标示,『HOUSE CLOSED』。夫胜宽站在门前仰望着那行字,左手牵着细绳一端,另一端绑着脚下装轮的大象玩具,他从家里一路牵过来,路上遇到凸起,绊倒了几次,大象身上便沾了些地面肮脏的雪。

用手背胡乱抹掉流出来的鼻涕,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红通通的,他的鼻尖也是红的,像故事书中看过,鲁道夫的鼻子那样。


门还是没开。


在三声钟响时他撑着小小的深绿色雨伞走来,雪落在上头,错把他的伞当成雪松,肆意覆盖栖息。镇上钟塔会在每天的下午四点响三声,他看着伫立在雪中的小孩,声音穿过冷空气,没被冻结:“你是要来看大象的吗?”他问,“这里的大象馆三点半就关门了,你明天再来吧,你要记得早点来。”

夫胜宽看过去,出声的小孩长得陌生,却是漂亮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和深邃五官,是雪精灵带来的礼物。他朝对方一张口,声音满满都是委屈:“可是我明天就不能来了。”

“为什么?”

“我要出门。”夫胜宽低着头把细绳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再慢慢一圈一圈解开来,“奶奶说,我们可能五点才回得来。”

“那就等你有空的时候再来吧,反正大象馆就在这里,不会跑掉。”小孩告诉他。

可夫胜宽却使劲摇头,再抬起来时,那张小脸上竟爬满了泪水。他听见夫胜宽边抽鼻子边说,可是我就想今天看大象,不是明天、不是后天、也不是以后的任何一天。

接着就一个人蹲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撑着伞凑到对方身边也跟着蹲下,悄声对他说:“你不要哭啊,你要看大象,我画给你。”

此话一出,那张湿漉漉的小脸缓缓从臂中抬起,疑惑地问:“你……?”

“对啊。”说完就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和廉价原子笔,他把纸压在自己的膝盖上画,手冻得有点僵,笔握不太好,“我叫崔韩率,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画家。你想要什么样的大象?我画给你。”

“真的?”

虽然仍旧是半信半疑,但至少泪水是止住了。夫胜宽上来了兴致,拉了拉他的袖口:“那你有没有看过小飞象呀?我不要大象了,我要像牠那样的小象。大大的耳朵、戴黄色帽子,还有马戏团的球。”

“好。”

崔韩率答应下来,提笔就开始画。这之间雪渐渐变得小了,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融化,和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冰冰凉凉的。

后来崔韩率把自己画好的大象给他看,夫胜宽捏着那张纸,又想哭了:“你是不是骗我啊?”

“骗你什么?”

“你爸爸妈妈根本不是画家!”

“他们是啊!”

“那、那你可能没有遗传到这个天赋吧……”

就是间接在说他画得不好看的意思。崔韩率懂了,有点脸燥,想把纸抢回来,却发现夫胜宽早就把纸叠了两叠,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夫胜宽说:我要回家了。

崔韩率主动提议要陪对方回去,一路上夫胜宽仍旧握着那根细绳,大象玩具在后半路被崔韩率抱在怀里,他看不惯那只大象再跌倒了。

走到家门口,一片红砖色矮墙。夫胜宽推开半掩的铁栅栏,朝崔韩率挥挥手,顺便把大象拿回来:“我家到了,掰掰,谢谢你陪我回来。”

“你家在这里吗?”崔韩率问他。

“对呀。我本来不住这里,可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忙,我一个人被送来跟爷爷奶奶住,昨天才下飞机。”

“那你以后可以找我玩。白天可以,晚上也可以。”崔韩率指着隔壁栋,两家房子都是浅浅的红褐色,挨在一起,“我家就在那里。”


02.

他知道崔韩率有时候会觉得他啰唆。

可是有什么办法,看着那人他就忍不住操心起来。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夫胜宽用指节往对面窗户敲三下,叩叩叩,等崔韩率揉着眼推开窗户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叫醒自己,夫胜宽就瞪着圆圆的眼睛埋怨他:“你说好今天跟我一起去吃早餐的,你全忘了?”

摸摸后脑勺发觉似乎真没有这段记忆,可现在要是这么说,崔韩率觉得自己八成会被对方直接扯出窗外:“忘了,但我可以赶快洗漱好跟你去。”

“那你快点,给你十分钟,不然我上课会迟到……呀,崔韩率,你又盖这么薄的被子睡觉!我不是有给你一件毛毯吗!”

“我有盖。”崔韩率无辜反驳,他把棉被再往下拉一些,证明对方给的褐色毛毯就压在里面,再下面是他穿着蓝色睡裤的腿。

夫胜宽自觉理亏,嘟嘟囔囔的说有盖就好,我只是怕你着凉,又感冒了。

崔韩率忍不住笑出来,眼睛都眯成了缝。夫胜宽咬着牙说自己在他家外面等他,而后就缩回自己房间,连窗帘都给拉起来。

当崔韩率快速整理好自己后走出家门,远远就见夫胜宽蹲在他家门口,穿着大衣小小圆圆一只,灰色围巾把他半张脸都罩住了。对方手拿着一根细枝在雪地上写字,崔韩率悄悄弯身去看,发现是自己的名字。

而夫胜宽似乎没察觉他站在身后,自顾自的写完字再自顾自擦掉。崔韩率见状,便装出刚来的样子,点了点他的背把人叫起。

早餐是新开的店,刚烤好的三明治和热呼呼的奶茶都在为这个雪天供热。坐在窗边的位置很适合细细观察来往人群,但此刻夫胜宽似乎没那个余韵,他边咬着三明治边看表,怕上学迟到。

“迟到了会被处罚吗?”崔韩率问他。

夫胜宽嗯了一声:“会被叫到教室外罚站。今天这么冷,在外面站一节课简直是酷刑。”

本来还在慢慢吃的崔韩率听完这段话也立刻跟着加速起来,夫胜宽问他你干嘛也吃得这么急,崔韩率只回了他四个字:“你别迟到。”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前几天还能在校门口看见的小猫今天也消失了,希望是去哪里躲了起来避寒,可千万不能是被冻死。崔韩率送他到校门,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抓住了夫胜宽的手腕问他:“胜宽刚刚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什么?”

“就早上的时候,在雪地里。”

“你看见了?”

意料之外没有被抓包的反应,那样坦然让崔韩率有些出乎意料,他老实的点点头。

夫胜宽哼了一声:“你的名字就那么珍贵吗?还不能让人写了。”

说完便迳自转身走进校园,留下崔韩率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当他回过神来正要折返回家时脚边忽然踢到一个雪堆,他蹲下身来把雪拨开,发现里面是夫胜宽说的那只小猫,全身都冷冰冰的,染上了雪的温度。


03.

后来崔韩率找一个小空地把猫埋了才回家上课。

教室里沉闷又无聊的数学课进行到一半,夫胜宽感觉有人正拿笔戳他的背,一回头果然是金珉奎。骂人的词还没蹦出口,只见金珉奎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低声对他说:“我全看见了。”

“看见什么?”

“今天早上有一个很帅的混血送你进校门。”金珉奎看着他,眼里全是打听八卦的意味,“他是谁?”

“还能是谁。”夫胜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回他:“我邻居,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种。”

“真的?”

“呀,金珉奎你很烦,不信就不要问我。”夫胜宽一巴掌糊对方脸上,金珉奎反击,抓住他的手腕张开口作势要咬,夫胜宽为了躲他,自个儿在位置上扭成了麻花。

后来他俩联合被数学老师点了起来,老师叫夫胜宽上去黑板写一道课本上的题。他没写,但金珉奎写完了,这时候他俩瞬间又成了同一阵线,金珉奎快速把两人的课本互换,让夫胜宽拿他的课本上去答题。

在写对的题下拿红色粉笔打了个小勾,下讲台时老师让他俩坐下,别再打闹了。夫胜宽把课本还回去,怪异的看了金珉奎一眼,也低声问他:“徐明浩又是谁啊,难不成是隔壁班那个徐明浩?”

表情顿时像被踩了狗尾巴似的,金珉奎把课本立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眯着他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课本上全是他的名字。”

见金珉奎沉默,夫胜宽追着问:“你为什么一直写他的名字?”

“……因为我想他啊,想他才写。”金珉奎在打下课钟时把脸埋在课本里小声回答:“想他今天早上有没有吃饱、会不会冷,想他一整天有没有开心,想他什么时候能做我男朋友。”


04.

金珉奎特意等到隔壁班也宣布放学了才出教室。徐明浩今天穿了卡其色大衣,金珉奎乐死了,因为他也穿同个颜色的大衣,非要拉着夫胜宽说他们这是心有灵犀,情侣款啊情侣款。

照惯例怼了他几句,和金珉奎在岔口分开,回家路上,夫胜宽远远看见崔韩率的私人家教在等一个红绿灯,照时间推算,大概是刚结束课程要返家。

到家后夫胜宽没急着进家门,而是先打开外头信箱,里面摆着一个咖啡色杯套,是从早上他们点过的热奶茶身上摘的,翻到另一面来,上头画着一只大象。夫胜宽撕了一段胶带,把那只大象贴上自己房间的墙,和其他众多大象摆在一起。

五岁那时候他刚来,对一切都还陌生,唯一认识的只有崔韩率。崔韩率带他认识这个镇,这里是小杂货店、那里是钟表行、再前面一点是公园、往左转就是钟塔,钟塔会在每天的下午四点响三声,其他时间都不会响。

虽然夫胜宽比他大了一个月,但对崔韩率却有些许雏鸟情节。以前每天空闲时他就跟在崔韩率后头跑,早上一睁开眼吃完早餐,就是跑到隔壁,站在楼下拖着长音大喊:『韩率——崔——韩——率——出来玩——』。有一次他这么喊着,打开门的却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女性蹲下来和他的视线平齐,她的眉眼和崔韩率相像,声音温柔得宛如刚化开的雪:“是胜宽吗?韩率在上课呢。”

“他去学校吗?”夫胜宽皱皱鼻子问。

“没有喔,他在家里上课。”女性摸了摸他的头,“所以你这么喊可能会打扰到他,或许也会打扰到其他邻居呢。胜宽以后不用这么喊也没关系,韩率每天四点下课,明天开始你可以在四点之后按门铃找韩率,或是直接打开房间窗户也可以。”

“窗户?”

“啊,胜宽还没发现吗?”女性笑了笑,“韩率的房间就在你的对窗。他那天开心地来跟我讲,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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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崔韩率的肩背开始变得厚实,原本还相仿的身高也渐渐开始一点一点超过自己。夫胜宽发现对方在一些小地方总是毛毛躁躁让人不省心,他就俨然变得像个老妈子似的,东念西念,崔韩率也总是好脾气的受下了。

像从来舍不得对他发脾气那般。

可夫胜宽其实也不是自愿性的想念他,对他而言,崔韩率是Iridescent的。Irdescent是什么意思呢?是彩虹色的、彩虹般绚丽的意思,这代表着他是特别的,和那些黯淡无光、色泽艳丽、光彩照人的都不一样,只有他,他的色彩斑斓,有时精神会像游离在世界之外,不知道在自己那栋光怪陆离的城堡里想些什么。


“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一开始夫胜宽受不了他的没反应,又念他。

崔韩率回答:“我什么都知道。”

接着眼神便认真的凝视着自己,夫胜宽最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像什么地方开了闸、开关被按下,千言万语锁在盒子里,可他手里空空、没有钥匙。

偏偏崔韩率又希望他打开。

于是他没什么气势的反驳了句:“都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呢。”


晚上他拉开窗户把崔韩率叫醒,半夜三点,崔韩率莫名奇妙:“做什么?”

“陪我看一下星星。”夫胜宽说。

可崔韩率抬头一望,今晚的天空全被墨水晕染,黑压压一片,一点都不是能抓住几颗星星的样子。崔韩率提醒:“今天没有星星。”

夫胜宽往窗台上一趴:“那你就陪陪我吧。”

没听见对方应答的声音,但余光瞄见崔韩率半晌后也跟着趴上窗台,夫胜宽知道那便是答应了。崔韩率很少拒绝他。

不知过了多久,夫胜宽感觉到自己原本悬在半空的手被另一边牵起,他将他的手掌翻面朝上,食指轻轻压了上去,慢慢地、在他的掌心上写字。

崔韩率一笔一划的写,夫胜宽跟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随着指尖停下,他也念出最后一个音,而后所有字便在此刻自行奔跑、串了起来。


于是他的名字就这样飘。

飘啊、飘啊,飘到天上。

化作今晚唯一的那颗星星。


05.

那部纪录片他还记得,故事有关于大象和驯象人。飞机开进平流层,身边乘客安稳的睡,可那些大象却动荡的生活着。

大象两岁就会进行训练和驯服,把小象与母象分开,用铁链栓上。等野性被磨去了,就用食物与金属钩训练棒让牠听话,并教导指令,比如下跪等服从的姿势,还有让驯象人骑上象背操作方向等移动训练。

夫胜宽坐在狭窄的座椅上,看着那些驯象人用训练棒粗鲁地、敲击着大象的头部,当大象把眼睛闭起的那一刻,他也把眼睛闭上,两手紧抓着扶手。没有晕机却反胃。

后来到爷爷奶奶家里,他们帮夫胜宽打理了一个房间出来,忙进忙出的。没人有闲暇顾及他,他就自己在这陌生的家里走走逛逛,逛进某个杂物间,从纸箱里挖出了一个大象玩具。

夫胜宽细细把玩具上的灰擦去,奶奶碰巧看见了,就问他:“我们胜宽喜欢大象吗?镇上刚好有一个大象馆,胜宽喜欢的话明天可以过去看看。”

那就是他坚持站在雪地里十几分钟,只希望看见木门开启的理由。他想自己只要进去看一眼,就一眼,他想知道世界上还有大象平安,不是每只大象都在流泪——这里的大象没有自由,但至少有温饱,也安全——晚任何一天都不行,好像只要过了一夜,牠们身上也会出现训练棒的伤痕。

自下飞机他一直都在晕眩,是崔韩率止住了他的晕眩。拙劣的大象放在外套口袋里,不成圆的球从口袋落了出来,磕磕绊绊往前滚,最后在崔韩率的脚边停下。夫胜宽那时定睛一看,雪地上带出了一串虹彩的痕迹。


他始终是那样耀眼夺目的。夫胜宽想。

是他让雪停止,赋予了这个陌生城镇新的色彩。


跟奶奶提及崔韩率时他坐在她脚边,身子侧着趴在她腿上。外头仍是雪夜,屋内壁炉的火滋滋作响,火星在里头跳。打着毛线的棒针没有停,奶奶听到崔韩率的名字,笑了起来。她说:韩率啊,韩率是个优秀的孩子。不过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呢。

“为什么呢?”

“因为韩率的能力好,他的父母希望培养他未来出国啊。”奶奶柔柔地说,“你看,他没有跟胜宽一样到学校上课,而是在家里请私人家教,他还要学习很多很多不同的东西,很辛苦的。”

晚上奶奶请他送多的炖菜到隔壁,崔韩率出来应门,道了谢后把炖菜接过,却见夫胜宽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走。崔韩率一愣,下一秒先回身进屋把菜放好,接着才又出来,凑近了低声问他:“胜宽怎么了?”

夫胜宽抓住他的衣服下䙓,仰着头对他说:从今天开始,你能不能每天画一只大象给我。

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而崔韩率到底也还是太宠他了。什么原因都没过问就一口应下,毫无根据的要求俨然化成再自然不过的四季更迭。从隔天开始,夫胜宽只要一下课回家,就能在信箱里发现一只崔韩率画给他的大象。他有时画在考卷背面、有时在牛奶盒上、有时是不要的碎布,那些大象仍旧长得其貌不扬、线条也混乱,但他不在乎,平面的就往房间墙上贴、立体的收进柜子里。几年下来,他的房间里满满都是那些象。

它就像个巨大的秘密般横梗在两人之间,谁都知道它是有意义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提及。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们吵架,崔韩率难得火起来,彼此一整天都拒绝搭理对方,大象也赌气地不画了。崔韩率心情差得要死,把头埋进被子里打算快点入睡让今天过去,哪知道窗户不断从外面被哐哐敲响,一声声宛若落雷的轰鸣,等到崔韩率终于没好气的打开窗,才发现对面的夫胜宽手撑在窗台,红了眼眶。

他颤着声音说:“你今天还没画大象给我。”


恍惚间,崔韩率彷佛回到初见夫胜宽那时候。现在的他和那时一样执着,坚持站在这里,像在拼死确认什么。

崔韩率这才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都说世上有三种东西藏不住:贫穷、咳嗽、与爱。

而他惧怕他离开的这件事亦然。


06.

金珉奎老早在前一个月就跟他提过毕业那天要一起出去喝酒这件事。对方还伸出大拇指和小指来比了个六:『我们买六听啤酒,你三罐我三罐。』

『会不会太少?』

『那……』金珉奎皱皱眉,改成左手和右手并用,各比了一跟二,『十二听?』

到了当天他们的确是拎着十二听啤酒坐在钟塔下,身体靠着墙,装着毕业证书的圆筒落在脚边。夫胜宽抓抓头,有些坐立不安,眼神不断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来回飘动。


对,两个人。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徐明浩也在这里。


到后来还是徐明浩先拉开金属扣环,啤酒沫沿着罐口漫出,落了点在他指尖。金珉奎见状,这下终于跳出来解释:“我怕我们喝不完,所以多找了一个人。”

夫胜宽傻眼:“所以说怎么会是找他?”

哪知道徐明浩跟金珉奎竟异口同声回答:“因为我们是朋友。”

诡异地不得了。

等到各自两罐啤酒下肚,精神放松了,金珉奎才把事情捋清给他听。徐明浩喝得速度比他们都快,旁边已经落了三个空罐子,手里拿着的也只剩一半;他侧身倚在墙上,眼睛半阖的垂着,看起来迷迷朦朦,安静又乖巧。金珉奎多注视了他一会儿才道:“我昨天和明浩告白了。”

“然后?”

“然后他拒绝了我。但最后他说我们可以做朋友,我答应了。”

从一开始的发言就能猜出会是这个结果,夫胜宽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凑过去抱了抱他的肩表示安慰,可他听见金珉奎又接着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拒绝我,一直到我跟他告白的时候,我都知道他会拒绝我,我没有机会的。”

转过头来,金珉奎压低了声音,却用还是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道:“他从一开始就有喜欢的人了。”

被喜欢的那个人是大一届的学长,叫权顺荣。听见这个名字时夫胜宽一怔,金珉奎察觉了便勾勾唇,说果然没人不认识权顺荣。

告白结束后徐明浩伸出手去勾了勾金珉奎的指尖,他对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很明显。金珉奎扯扯嘴角,手指回勾过去,他学着他讲话:我知道你喜欢权顺荣,你很明显。

而权顺荣和同班的李知勋互相喜欢,也很明显。

你看,饶是李知勋那样隐密又内敛的人,都能被所有人窥测到他对权顺荣的爱意,那又何论他们这些人呢。因为爱是会透过眼神、透过话语、透过任何一举一动而流露,它没办法被任何口是心非遮蔽,即使你再怎么不去正视,它仍然在那里。

谈到这时徐明浩突然动身把剩下那半瓶酒水灌下肚,口中喃喃自语,音量不算大,但也足够让金珉奎和夫胜宽发觉他是在回应对话:“……总是要有些人的爱是爱而不得,才能去成就另一些人的两情相悦吧。”

这个城镇一年里几乎有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在下雪,今夜难得无雪,可月光却被云层搅混,残破地很稀疏。金珉奎一边替徐明浩把遮住眼睛的碎发拨开,一边望着夫胜宽叹息:“就像你,你明明就和那个小混血两情相悦,但你却……”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夫胜宽下意识就打断他:“我才不喜欢崔韩率,你别乱说。”

金珉奎一噎,撇着嘴嘟囔:“真搞不懂你,我都看得出来,你还要否认。你知不知道你说自己不爱他的样子,就像小朋友手里攥着一把糖,糖纸都露在外面,却拼命摇头说我没有。”

“呀,你说谁是小孩子呢金珉奎!”

夫胜宽跪起身来作势要往他身上扑,金珉奎也没躲,他们之间本来就常打打闹闹,多了酒精的催化就更没什么顾虑了。他把金珉奎整个人压在地上,眼睛瞪圆了,瞧上去水盈盈的,好像随时会落下点什么来,他抖着声音告诉金珉奎:“韩率……韩率多优秀你知不知道,跟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他要出国的,他昨天跟我说,他下礼拜就走了。”夫胜宽抽了抽鼻子,嘴边泄出细微的喉音,轻声道:“谁喜欢他啊,反正再怎么喜欢,他也会走的。他那么优秀又那么好的一个人,长得还他妈帅死了,没事干嘛还要留在这里跟我瞎搅和。”

金珉奎预期中会落下的东西终究没有落下,夫胜宽放开他,拉上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缩成一团挨在徐明浩旁边,两手捧着啤酒往嘴里灌。谁都没有再开口,仅有拉开铁罐的声音不时响起,他们唯一一次的十八岁就葬在这里。

夫胜宽不知在何时靠着徐明浩的肩膀睡了,倒是后者清醒过来。他们摸出夫胜宽的手机打给崔韩率叫对方发发善心来接人,崔韩率没多久就到了,黑色顺发藏在运动服墨绿色的帽沿下,他把夫胜宽揹了起来,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垂着,盛了月晕,金珉奎和徐明浩凑在一起再次低声对这容貌赞叹一把,倒是夫胜宽在他的背上皱着眉哼哼两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又不动了。

崔韩率将人往上颠了颠防止对方掉下去,这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夫胜宽规律的心拍贴着后背与他共震,醺红的脸颊靠在颈边,张着嘴小小的吐息。

他听见夫胜宽嗫嚅了几声。

崔韩率听见了,张开口,悄声叫唤他。他说,胜宽,胜宽啊。


你正在做梦吗。

我觉得,我现在好像也在做梦。


07.

夫胜宽确实做梦了。

可这个梦真实到他一度分不清是梦或现实,他梦见自己和崔韩率再度来到那间大象馆,这次他们下午两点就来了,大象馆却还是没开。

崔韩率撑着当年那把深绿色的伞陪他在门前等,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夫胜宽因冷空气而打了个喷嚏,这才看见一名穿着制服的女子跑过来跟他们说,你们是要来看大象的吗?如果是就回去吧,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大象了,前阵子里头有只大象染病,传染给其他的大象,没有一只幸免,所有大象都死了。


那把深绿色的伞掉在地上。


然后他下一秒就转身趴在崔韩率的手臂上哭,夫胜宽边哭边想,他的大象馆今天不开、明天不开、后天不开、以后也不会开了。

等他哭到累了便自然睡去,当夫胜宽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起身坐在床铺上,房内披着淡淡的黑,夫胜宽抬头一望,小小的房间里,一只大象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与他对视。

他终于看见那只大象了。

大象长鸣一声,伸出长长的鼻子将他从床上卷了起来放到自己背上,夫胜宽这才发觉象背上居然还坐着崔韩率。场面一下子跳动,热浪席卷而来,沙子被热风吹滚,夫胜宽往脸上一摸,他的眼部以下多了一层淡紫色的薄纱,边缘镶着透明细钻。

四周传来香料的气味,吆喝声此起彼落,商人手戴金镯贩卖布匹和珠宝,大象缓步行走。一切如胶卷般被慢动作放映,身后的崔韩率大手轻抚脖颈让他侧过身来,对方半掀开了那片紫色薄纱,低头吻他。唇瓣相触的瞬间,他看见太阳坠落在眼底。



夫胜宽醒了。



崔韩率才刚扭开自己卧室的门,准备将人放在床铺上,谁料夫胜宽却忽然紧紧抱着他。崔韩率僵住身子,动也不敢动,他问夫胜宽怎么了,对方不回应他,没过多久,背上传来濡湿的触感。

哭腔很明显,夫胜宽抽抽鼻子,小声叫他:“崔韩率。”

我在听。崔韩率应。

夫胜宽松了力气,让崔韩率能把他放上床铺。他看见崔韩率蹲在他面前,认真地注视着他,那颗落下的太阳就在里面炙烈燃烧。

于是他伸手撩开对方的浏海,一个吻轻轻压在眼皮上。他捧着他的脸,话语间挟带着泣音说:“崔韩率,我不想要孤独,孤独是丑的,令人作呕的,灰色的。我想要和你相通、共存,还有你的温暖,这些都是迷人的。”

崔韩率弯了弯眉眼,扣住他的手告诉他:“胜宽也是迷人的。”


“所以我也希望能与你相通。”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交到夫胜宽手上,夫胜宽将它打开来,上面是一只漂亮的小飞象。黄色帽子戴在头上,画有红色星星的球滚了出来,观众的喝采声在室内绵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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